徐阶虽然心疼,但也能对内对外有所交代,毕竟“保全”了绝大部分的国库收入。
于是,一场轰轰烈烈的抄家盛宴,一场看似正气凛然的拨款规划,最终以这样一种看似体面、实则充满了幕后交易和妥协的方式落下了帷幕。
圣旨明发,天下称颂陛下仁德,体恤民艰,将巨资尽用于国。清流官员们弹冠相庆,歌颂徐阁老力挽狂澜,不负众望。
地方官府、卫所、受灾百姓也终于盼来了迟迟未到的款项,虽然过程中少不了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与效率低下,但终究是有钱了。
而没有人看到,那笔高达总额一成五、数额依旧惊人的白银,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流入了西苑的内库,变成了嘉靖帝丹炉里更精贵的朱砂、更稀有的海外香药,以及万寿宫更精巧的亭台楼阁。
更没有人深究,那拨付给各地用于“退还多征”、“赈济灾民”、“以工代赈”的巨额款项,在离开京城后,是如何在各级官吏与当地世家大族的“通力合作”下,上演着一出出经典的“官绅共赢”大戏。
例如退还税款,世家大族往往拥有最多被多征的田产,他们拿回了大头的银子;而普通农户能拿到多少,何时能拿到,则全看胥吏的心情和效率。
采购赈灾粮,官府绝不会去找那些囤积居奇的小粮商,而是“优先”向素有“善名”、且与朝中某位清流官员或许连着姻亲的某地粮绅大户购买,价格自然“公道合理”,甚至略高于市价,以示“抚慰地方大族”。
工程款项下拨,承办的工头也必然是与某位官员沾亲带故,或是早早打点好了各方关系的“自己人”,工程用料、人工开销,其中可操作的环节更是数不胜数。
这些经过层层“漂没”、“周转”的钱,最终又会通过年节敬奉、冰敬炭敬、婚丧嫁娶贺仪等种种看似合法合规的渠道,悄无声息地流回京城,流入那些掌管着这些款项审批、拨付权力的清流高官及其门生故吏的腰包。
他们无需亲自贪墨,甚至不必过问细节。
他们只需在关键节点,对某些“合情合理”的流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或者在不经意间,为某位“名声颇佳”的地方乡绅说上一句无关痛痒的好话,自然会有无数人心领神会,将一切办理得妥妥当当。
他们身处高位,目光所及乃是经筵讲义、国家大政、党派平衡,怎会去操心底下那些“细枝末节”?
在他们看来,水至清则无鱼,能维持大局稳定,能将严党窃取的财富大部分追回并用之于“国”,已是莫大的功绩。
至于执行过程中不可避免的“损耗”和利益输送,不过是千百年来官场运行的“常情”与“惯例”罢了。
一场看似激烈的帝相之争,最终以各退一步的“折中主义”悄然落幕。
嘉靖帝拿到了缩水但依旧可观的好处,保住了颜面。
徐阶及其代表的清流集团,则成功掌握了绝大部分资金的实际分配权,为其后续的利益输送和政治布局铺平了道路。
只有那运河两岸眼巴巴盼着退赋减负的农夫,那黄河边上忧心忡忡的河工,那边镇之中依旧缺饷的士卒,还在懵懂地等待着朝廷那“浩荡皇恩”的真正降临。
却不知,那笔源于巨贪、本应普惠天下的财富,早已在庙堂的算计与妥协中,被重新标好了价格,注定将以另一种形式,流入另一个无形的巨大口袋。
而这,便是嘉靖朝堂的“正道”。
阳光之下,并无新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