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把臂言欢,并肩向码头外走去,阿大等人默契地落后数步跟随。
“前辈谬赞,晚辈愧不敢当。”陈恪摇头苦笑,语气诚恳,“上海能有今日,一赖陛下洪福齐天,圣心烛照;二赖如前辈这般朝中栋梁运筹帷幄,鼎力支持;三嘛,也不过是仗着开海之初,百事草创,规矩由心,少了些繁文缛节的掣肘,方能放手施为。比不得前辈在朝中,于兵部推行‘考成法’,明职贵,汰冗员,令行禁止,效率倍增,那才是真正泽被天下、功在千秋的大手笔!晚辈时常拜读前辈章程,受益匪浅,只恨不能亲身实践于上海啊。”
张居正闻言,眼底精光一闪,面上却露出感慨之色:“子恒兄过谦了。‘考成法’不过是循吏之责,雕虫小技,岂敢与子恒兄这开天辟地、缔造巨港的伟业相提并论?上海一地,政通人和,商贾云集,税赋充盈,更兼新军骁勇,器利兵精,此等‘上海气象’,方是陛下开海国策最有力的明证!在下此番南下,说是协理,实为学习。还望子恒兄不吝赐教才是。”
“前辈折煞我了!互相切磋,共同为陛下分忧罢了……”
两人一路行来,便是这般你一言我一语,互相吹捧,言辞恳切,笑意融融,从上海港的规划谈到“考成法”的精髓,从倭寇袭击的教训谈到未来海防的构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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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若是有心人细听,便会发现这些对话虽引经据典、面面俱到,却始终在宏观层面打转,宛如高手过招,点到即止,绝不深入具体人事、权力划分等敏感领域,更无半句涉及此次张居正“督军”职权的具体落实方案。
一番毫无营养却又必不可少的“废话”之后,陈恪亲自将张居正送至早已备好的馆驿。
这馆驿位于府衙左近,原是某位富商宅邸,被临时征用,修缮得整洁雅致,一应仆役俱全,看似周到备至。
“前辈一路劳顿,且先在此歇息。衙署及一应僚属办公之所,晚辈已着人收拾出来,就在府衙西侧跨院,与市舶司、工房等相邻,办事极为便宜。”陈恪笑容可掬,“前辈需要何等属员、书吏,需要调阅何种档案卷宗,只需吩咐一声,府衙上下,绝无拖延。人手嘛……”
他略作沉吟,面露“为难”之色,“眼下确实紧张,但前辈之事乃军国要务,优先级最高!晚辈已从各房抽调了一批熟稔本地事务、精干可靠的老人,暂供前辈驱策。待防务步入正轨,前辈若觉人手仍不足,或欲自行招募贤才,晚辈再全力配合,如何?”
张居正脸上笑容不变,心中却是一沉。
陈恪这话,看似全力支持,实则已将框架定死。
办公地点紧邻府衙核心部门,看似方便,实则在众人眼皮底下。
所用之人,皆是上海府的老人,亦即他陈恪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“铁杆”。
这些人或许能力不差,办事效率可能极高,但他们的忠诚心指向何方,不言而喻。
这是阳谋。
给你地,给你人,给你一切便利,但这一切都打上了深深的“陈氏”烙印。
你张居正若要在此框架内开展工作,自然顺畅无阻,但一举一动,也难逃陈恪的耳目与影响。
你若想另起炉灶,脱离这个体系,便是自找麻烦,效率低下,甚至可能被扣上“不配合”、“搞特殊”的帽子。
“子恒兄安排得如此周详,叔大感激不尽!”张居正拱手谢道,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,“初来乍到,正需熟悉本地情势,有熟手相助,再好不过。一切便依子恒兄安排。”
“如此甚好!”陈恪抚掌笑道,“那晚辈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。晚间在府中略备薄酒,为前辈接风洗尘,届时再详谈。”
送走陈恪,张居正独自站在馆驿精致的庭院中,望着墙角一株在江南常见、在北方却罕见的芭蕉,宽大的叶片上雨珠未干,映着灰蒙蒙的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