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世蕃冲到父亲面前,几乎是在咆哮:“厌弃?厌弃又如何?!这天下的事,哪一件离得开我们的人?国库空虚,边饷何出?宫用浩繁,从何而来?陛下修道,丹炉里的朱砂、龙涎香,哪一样不是我们的人经手采办?离了我们,朝廷运转不灵!陛下……陛下他总会念及这些!总会念及父亲您二十年来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!”
他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赌性:“只要我们撑住!只要让陛下看到我们的‘力量’,看到朝局离不开我们,或许……或许就能换来一线生机!至少……至少也能谈个条件!”
“苦劳?条件?”严嵩看着儿子那近乎癫狂的模样,眼中充满了悲哀和一种彻底的绝望,“世蕃啊世蕃……你到现在还不懂陛下吗?他……他是天子!是九五之尊!他需要的时候,你我自然是功劳苦劳。他不需要的时候……你我连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!他如今……只想干干净净地甩掉我们这把用旧了、还沾满了污秽的破伞!你越是彰显‘力量’,他越是觉得如芒在背,除之后快的决心就越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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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嵩喘着粗气,老泪纵横:“听为父一句……现在……现在唯一能求的,就是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,念在我这把老骨头……还能给个……给个全尸,让我……回乡……做个富家翁,苟延残喘……度此残生……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……争不得了……再也争不得了……”
“苟延残喘?富家翁?”严世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猛地后退一步,指着父亲,声音尖利刺耳,“父亲!你老了!你糊涂了!你怕了!我严世蕃绝不会像你一样摇尾乞怜!我宁可轰轰烈烈地死,也绝不窝窝囊囊地活!你不争,我争!严党还没散!我还有的是人!有的是钱!我要让陛下知道,逼急了我,谁也别想好过!”
“逆子!逆子!!”严嵩气得浑身发抖,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来,“你给我滚!滚出这个家!我严嵩没有你这样的儿子!你要找死,别拖着全家一起陪葬!滚!!”
严世蕃死死盯着父亲,眼中最后一丝亲情彻底湮灭,只剩下冰冷的怨恨和决绝。
他猛地一甩袖袍,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,厚重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。
此时的严府内,亮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光。
一种,摇曳在严嵩独处的书房。
烛火昏黄,映照着老人枯槁的面容和颤抖的手腕。
他屏退了所有仆人,亲自研墨,铺开一道素笺。那不再是往日代天子拟旨时用的龙纹暗花笺,而是一封请罪乞怜的奏疏。
每一笔,都凝聚着他数十载宦海沉浮练就的、对圣心的揣摩与绝望的期盼。
他反复斟酌,字字泣血,句句哀鸣,不谈功劳,只述苦劳,不辩清白,只认失察,将一切罪责或推于下属,或归于儿子严世蕃的“年少狂悖”,而自己,只是一个年老昏聩、思念君恩、乞求骸骨归乡的孤老。
他坚信,嘉靖皇帝是念旧情的,二十年的朝夕相对,二十年的“青词宰相”,没有情分,总有习惯。
他赌的是帝王内心深处那一丝或许存在的、对老物件的怜悯。
在他看来,这是滔天巨浪中唯一可能抓住的浮木。
反抗?那是取死之道。
在绝对的皇权面前,任何形式的抵抗,都只会加速毁灭。
他错了么?从信息与局势判断上,他没错,这无疑是摆在他面前的最优解。
而另一种光,则燃烧在严世蕃匆忙召集心腹的别院。
这里灯火通明,人影幢幢,气氛狂热而压抑。
严世蕃坐在主位,肥胖的脸上已不见丝毫慌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和强行镇定的狰狞。
他不能倒,更不能露怯。
父亲已经老了,怕了,指望不上了!现在,严党的脊梁,就是他严世蕃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