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鹃应声而去。凤姐咳了半天才缓过气, 用帕子捂着嘴, 脸色苍白, 额上渗出虚汗, 方才那股精明厉害的气势荡然无存, 只剩下病弱的狼狈。
她看着黛玉平静无波的脸, 看着这间虽简朴却充满自主气息的屋子, 再想到自家那看似繁华、实则摇摇欲坠的深宅大院,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说的悲凉和羡慕。 曾几何时,她也是要风得风、要雨得雨的泼辣货,如今却……或许,林丫头这条路,才是对的?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却让她心惊肉跳, 不敢深想。
枇杷膏取来,凤姐勉强喝了一口, 甘润的膏体滑过喉咙, 稍稍缓解了不适。 她再也无心也无力周旋, 强撑着站起身: “多谢妹妹的膏子……府里事忙,我就不多叨扰了。”
黛玉也不多留, 起身相送: “嫂子慢走,雪天路滑,仔细脚下。”
送至院门,凤姐由平儿搀扶着上了车。 在车帘落下前的那一刻, 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缓缓合上的朱漆小门和门楣上“竹影轩”三个清瘦的字, 目光复杂难辨。
马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巷口。 车内,凤姐颓然靠在软垫上, 闭着眼, 久久不语。 平儿小心翼翼地为她揉着太阳穴, 也不敢出声。
来时满腹算计,去时一身萧索。 这趟竹影轩之行,非但一无所获,反而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她自己的窘迫与末路。窗外是冰天雪地, 车内虽暖, 凤姐的心,却比外面的积雪更冷。
而竹影轩内,黛玉站在窗前, 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消失在雪幕中,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 她知道凤姐的来意, 也洞悉她的窘境。 但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花言巧语或悲惨遭遇打动的林黛玉了。
各人有各人的路,各人有各人的劫。 她能守住自己这方小小的天地, 已属不易。 至于贾府那座即将倾颓的大厦,她无意,也无力,再去搀扶。
转身回到书案前, 她重新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《营造法式》, 仿佛刚才的一切, 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, 吹过便散了。 屋外,雪落无声, 覆盖了所有的车辙与足迹, 天地间, 唯余一片纯净的白。